傳來天蔚被南傾攻下的消息時，蘇衣正在根據形勢判斷策略，有點不確定地問：“真的？”看著那士兵點頭的時候她嘆了一口氣，這既是她想要的結果，又不是她想要的結果。天蔚只要被滅了，自然是最好的結果，可是，她想的卻是由煙涯攻下的。坐在一旁的容王幽玖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笑道：“夜公子如今可是已經救出？”

“據暗使閣派出去調查的人來報，並未發現夜公子的蹤跡。”

“哦？那可得仔細查清楚了，倘若夜公子出了點差池……”他媚笑 著望向蘇衣。

蘇衣笑道：“既然找不到，那便可看作是夜公子以安然無恙逃脫了。”幽玖容笑笑，不語。本夜公子被劫持一案就是個幌子，又何須擔憂，你我心知肚明。

既然天蔚淪陷，那麽煙涯士兵也沒有繼續逗留之理，於是整裝待發。幽玖容邀請了蘇衣一道去看看如今屬於南傾的領域，一路閑聊。

“你說你貴為一境之王，也該有個王的樣子了，平時的三公子也就罷了，如今甭閑的沒個樣。”

“蘇衣，你這是跟本王說話的語氣嗎？”

“這……小女子知錯。”蘇衣猶豫了一會，看著那儼然一副正經的樣子，只得懊惱低下頭賠個不是，他是王，必須的禮節還是不可少的，真是活該她多嘴。

“哈哈，蘇衣，你也就這點膽量。”

“容王乃萬金之軀，小女子為了茍活不敢造次。”

“你……是在暗示本王的毒辣？”蘇衣給了他一個你自己懂就好的點頭卻沒有回答。不知不覺就到了幻破門處。蘇衣站在幻破門處天蔚境內，嘆道：“沒想到，還是給南傾搶先了一步。”

“蘇衣，為何你要獨選夜公子，為何不能助我？”幽玖容笑道。

“我沒有刻意去選誰，只是順應這局勢罷了。”

“哦？局勢，哈哈，是因為白璃，因為他是站在夜公子那邊吧。”

“幽玖……”

“即使煙涯必敗，你也一定是要助他的，”他哂笑，“蘇衣，你捫心自問一下果真是想要解救被困了十年的五境閑人嗎。”

“我……”她猶豫著，她從來沒想過煙涯會敗，還是認為只要白璃在，就不會失敗。如今給幽玖容這麽一點，才發現自己是多麽執著。或許她真的已經改變了，變得不再是那個眼明心尖的人，只是一個盲目的人。

“即使你知道了他騙你不止一次，你也要繼續，他是什麽人，你真不懂……”

“他是什麽人？幽玖容，你是最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，慕家老老少少一家慘遭你們滅門，僅僅幸存了他和慕細細兩個孩子存活至今，他隱忍那麽多年背負著這血海深仇，忍受那麽多年才有今天，你有什麽資格指責他！”

幽玖容本還帶著魅惑笑意的眼瞬間冰冷下去，一步步逼近蘇衣：“蘇衣，我可以告訴你，慕家後人中幸存了誰，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，只有慕細細，那個我母後費盡心思才挽救下來的孩子，那個我母後深愛著又要報覆的男人的女兒慕細細！至於白璃究竟是何人，我不想多說。”

蘇衣只感到大腦轟隆一聲暈眩，臉色蒼白，嘴唇顫抖：“你，你什麽意思。”

“你掏心掏肺信任著的白璃就是這麽騙你的，如何？”他聲音越發冰冷，蘇衣退到了不能再退的地方，無力反駁。白璃騙過她什麽，她都清楚，有幾句話是真的，又有幾句話是假的，她都不想去想了。腦海了浮現各種念頭，可怕的事實，虛情假意。

“不會的，他不會是夜公子的……”

“你可以在繼續蒙蔽自我，蘇衣，你真的是無可救藥了。”

蘇衣跌跌撞撞逃離了這裏，剛好碰到了來此的念影：“阿影，你……”突然想起了什麽般，輕輕苦笑，從她旁邊走開了。

“蘇蘇，對不起……”念影回頭道了一句。

“不用說對不起，這幾年你幫了我很多。”蘇衣閉上眼，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很尋常。這個陪了她幾年的朋友，竟然是幽玖容底下的暗使，而且是已經潛藏入煙涯近十年的人，毅然邁出了腳步。

“我是真的把你當作唯一的朋友……”

蘇衣已經走遠，或許她聽見了，又或許她沒聽見，總之已經不重要了。

“真沒關系麽？”念影看著幽玖容道，“我們與煙涯尚有盟約在。”

“夜白璃會因為這事放棄盟約麽，他不會。”若是會，又怎麽還會欺騙蘇衣，蘇衣會勝過他想要的權位嗎。夜白璃這麽處心積慮策劃著這一切，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對手，洞悉了一切走勢；而自己唯一深愛的女人，心也是屬於夜白璃的。

蘇衣一路趕回到煙涯的時候，天空突然變了顏色，不一會，雨滴就如豆子被拋灑般一顆顆落下，越下越大，走到蘇小宅門口，剛好見小南小北準備關著門，大叫：“姑娘，快下雨了，你不回來這是要去哪啊？”小南拉過晃神的蘇衣，小北跑進去拿來一把傘塞在蘇衣手上咕噥：“至少也要帶上一把傘啊。”蘇衣艱難的撤出一絲笑容：“小南小北，謝謝你們。”然後便打開傘走了，留下莫名其妙的小南小北：“姑娘這是怎麽了？”

這不遠的路程卻好像走了幾天，拖著沈重的步伐走進了白府，白璃正好倚靠在門前的靠椅上看書，見著她便擡眸盈盈笑道：“衣衣……”

“你不是慕家後人，為什麽要騙我到現在。”蘇衣撐著傘，擡起頭望著他，感到手腳冰涼，忍住顫栗打斷他，她最愛的人竟然從始至終都是在騙著她。

他一楞沈默了一會才道：“原來你知道了，沒什麽，只是為了讓我的計劃更順利進行下去而已。”他淡淡一笑，曾經是蘇衣最喜歡的笑容，此刻看著卻無比刺眼，他的聲音平平無奇，不起漣漪，沒有一絲歉意和愧疚。

“計劃，就是你大名鼎鼎無雙夜公子收覆整個五境的鴻鵠大業是吧，白璃，你怎麽可以這麽狠心，若你想，我大可傾盡我氣力幫助你，可你為什麽一直都不肯告訴我實話。”

“因為沒必要，你太聰明，若對我不利，難保造成我的計劃太大的變數。”

“你防著我？你防著我，哈哈，你原是防著我。”蘇衣苦笑，“你還有什麽想從我這得到的麽？”

“沒有了。”

“好，很好，那麽從今往後，你我恩斷義絕，你我互不相欠，毫無瓜葛！”蘇衣冷冷的轉過身，她這一輩子最痛恨的就是欺騙了她，利用她。而這一切，偏偏是白璃，那個她可以為之丟棄生命的人，真是可笑，諷刺。踏出了白府，穿過煙雨巷，一群黑衣人出現在雨中，她低垂的眼眸毫無光澤，又是沖著幻元來的麽，是要綁架了她要挾白璃麽，真是失策啊，她已經沒用了。昏天暗地打鬥了一場，也不知殺了幾個人，也不知自己受了多少傷，彎下腰去拿起紙傘，蹣跚的跨過屍體走出了巷子，雨，突然下得更加大了，蘇衣的鞋被打濕了，油紙傘上的雨滴一滴滴敲打著敲著心房，毫無方向的走著，不知走到了哪裏，腿一軟，終於倒在了雨中，閉上眼，什麽也聽不到，也看不到，冷得漸漸沒了意識，就這樣死去，也好……

不知過了多久，遠處一個身影漸漸接近，看著血水與雨水混一地的躺著的蘇衣，輕輕將她抱起來。

“從今以後，你是我一個人的……”

“咳咳，咳咳……”連續不斷的咳嗽聲牽扯著身上每一處神經，夜白璃突然放下捂住嘴的手，眼一尖，閃電般的拔出劍向前一揮，屋頂上掉下幾個人，後面卻相繼有數十個人從屋頂上跳了下來，圍著他，府上的四個家丁聽見了動靜也操了武器趕來。白璃提著劍，濕透了得黑發貼著臉，襯著臉色愈發蒼白，好不虛弱，黑衣人估摸這次應該不會失手了，一群人趁勢就沖了上來，白璃出劍依舊是利落，只是沒了平日裏的氣力，一片飛花雪落的幻術下，他解決掉了近半數人，可是，另一半人還是生龍活虎糾纏不清，而家丁中已經有一人受了重傷。本是跟夜王說好今日要派遣些人手來白府，因為今日或許是最不安寧的時段，可知道現在也還沒見到動靜，於是白璃淡淡道： “小鍋，你帶著他們先離開這。”

“公子，我們不走，我們誓死相隨。”小鍋提著劍便領著那幾個家丁沖上前去。

“小鍋！”白璃正要攔住，心口處一疼，他撐著劍，不住的咳嗽，“咳咳……”

一個，兩個，三個，都倒下了，同著敵人一起倒下了：“公子，你可不能負了我們，別輸了!”

“小鍋……”一口血噴了出來。又一劍刺上來，他正要拔起劍擋下，一個曼妙的身影搶在了身前，擋下了那一劍，手還握著劍梢防止再次刺入深處傷了身後之人。

“若凡！”白璃扶著她，手一揮殺了出劍之人。

“璃大哥，不，夜公子，真好，我早就知道你是夜公子，”她吐血不止，可是仍然帶著滿足的笑容，“可是你卻跟蘇衣說你是慕家後人，咳咳，我好高興，我以為你是不喜歡她的，所以才欺騙的她……對吧，璃大哥，對吧……”

“若凡，你先別說話，我馬上帶你去殿中召見禦醫，若凡？若凡！”看著那安詳閉上眼的倪若凡，他默然放下了她。那一日，他瘋狂的一口氣殺了幾十個人，一眼不眨的。他並不喜歡倪若凡，從始至終都沒有喜歡過，甚至沒有去在意過的女子。正因為如此，她卻為自己而死，他欠她太多，可他已經還不了給她。

“你又來晚了。”白璃躺在地上，看著匆忙趕到眼前夜王面無表情道。

“夜兒，你怎麽把自己弄成了這樣子。”夜王悲痛欲絕，他馬上派人收拾好了所有的屍體，倪若凡的屍體被妥善的安排了，並安撫了她的家人。

“當年若不是你遲疑去得太晚，或許境姨就不會死了……”夜王一楞，沒有再說話，“我只是慶幸，衣衣沒有在這……”

“夜兒，你還在怪為父嗎？”沒錯，當年他同樣愛上了蘇衣的母親蘇境，雖然因為蘇境愛上的人是影如風，一個是自己的生死之交，一個是所愛的人，朋友妻不可欺，於是他只是把愛深埋在心裏。然而十年前因為內心一絲的動搖猶疑而導致了蘇境與影如風的死，這十年來他一直心懷內疚始終不得安寧，也因此千辛萬苦找到了蘇境和影如風留下的女兒蘇衣，想以此贖罪。沒有想到，他的兒子走上了同樣的道路，愛上了他所愛之人的女兒。這，真的是冥冥之中命運的安排嗎，是上天捉弄嗎？他們父子兩都要栽在她們母女兩身上啊。“夜兒，為父這幾年不懂你是在計劃著什麽，可是為父老了，幻亂之戰已經開始了，這煙涯為父能守著就替你守著。”

“放心，父王，你遲早能如願放下這個擔子過你平靜的日子的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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